“其实您知道,对吧?”许茜茜凝视着父亲,话似有所指。
“你说说看。”
“有三处硬伤。”许茜茜也就不绕弯子了,她拿起茶几上的一叠纸。这几天她都在看赛尔科工的招股说明书,家里有打印机,方才便把要紧的页码都打印出来,等着和父亲聊这个事呢。纸张上谈事总比手机屏幕方便多了。
“您看,上市前三年归属于母公司的政府优惠及补助占了净利润的82.58%、49.75%、25.80%。”许茜茜翻到财务报表页,指给父亲看,“一般情况下,政府的优惠及补助保持在两成以下比较合理。”
“嗯。”许廷宝看她的架势有备而来,点点头,认真听她说下去。
许茜茜继续说,那些审评专家肯定会认为对政府高度依赖,违反了相关规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至少违反了《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管理办法》第三十四条规定:发行人的经营成果对税收优惠不存在严重依赖。
“你怎么对国内上市规则熟悉起来?”许廷宝问。女儿的有备而来,备到什么程度了呢?
“啊……?”许茜茜对父亲这句突兀的插话有些懵,随即说,“我这回国发展,不得熟悉资本市场规则啊?”
“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许茜茜微皱着眉头,觉得父亲问话有些幼稚,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咋的,她印象中父亲不但能干,而且思虑缜密,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可能不知道啊?“当然是要提升主营业务,减少对政府优惠政策的依赖。”
“这还是目标。”许廷宝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许茜茜脸上热辣辣的,知道自己不经意间暴露了软肋。父亲话说得客气,笑得温和,意思却是像针一样,“纸上谈兵”、“废话一句”。
我们对政府优惠太依赖了,怎么办?
做好一点,减少对政府优惠的依赖。
——可不就是废话嘛。
当这席谈话结束,许茜茜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骂了她几句。骂完后,反思、总结,她犯的是新人最容易犯的错,问错了问题。“咦,这么简单的漏洞,你们怎么都没看到?我来告诉你们”,这是错误的提问切入,严重时甚至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她应该先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么明显的漏洞和错误,他们应该看到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解决?”资本家、企业家、高管、掮客,每一个在市场上经受洗礼、存活下来的人,他们会犯错,但绝不是白痴。把他们当白痴的,最后会得意洋洋的躺在坑底,发现自己才是白痴。这个教训,就当这是父亲给自己的职业成年礼吧。
她的即时反应也很快,脑子飞快运转,回忆着她在学校、在历练中学到的东西,捋出三条路线。“第一是内功,优化主营业务,开拓新业务,这些都旷日持久,毕竟日常经营本身就是磨练内功的过程,一旦操之过急,反而容易鸡飞狗跳、伤筋动骨。”许廷宝轻轻的说,“说得好。”女儿这么快就重新上道,挺让他欣慰的。许茜茜受到父亲肯定,多了几分信心,接着说,“第二是外力,收购成熟业务,合作、并表等等,这个快,立竿见影,所以是很多企业的首选,当然也等于把问题推到后面,业务的融合,人员的融合是很大的考验。第三呢,财务手法,这个可白可黑,可深可浅,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不过我知道,就算用财务手法,很多时候也要提前部署,而且未必对业务结构没有影响。”
“很好,很好。我们和德国的酷开合作,就是想借用他们的焊接机器人,捆绑我们的焊接产品,更多的占领国内市场。同时呢,也希望借这个通道,顺势把我们的产品卖到德国,探探欧洲市场的路。”许廷宝说。和酷开的合作,是按他的设想进展的,也开始有了效果,只是没有预想中那么到位。
许茜茜心想,果然不能轻视父亲,他还是那个头脑清晰,雄心蕴于内的企业家,不会局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第二个硬伤呢?”许廷宝紧接着问。
“第二个就更明显。”许茜茜翻到客户栏,“单一客户占比太大,东华重工,这一家的业务就占了38%,肯定不行。”
许廷宝点头,这次发审委重点问了这个问题,说对第一大客户太过依赖。
“我看过合作合同,一年一签,虽然说连着签了好多年,但是谁知道以后呢。”许茜茜说。发行人产品销售存在单一客户比例较大的情形,构成发行人未来盈利能力的重大不确定性。再加上一年一签,更增加了不确定性,监管部门自然对是否能够持续稳定获得主要客户的服务合同表示怀疑。
“这个问题你有什么建议?”许廷宝再次抛出傻白甜的问题。
许茜茜可不会再上当了。“爸,先别接着问解决方案,还有第三个硬伤呢。你看,东华重工还是我们赛尔科工的第三大股东,虽然比例不大,也是关联交易。”她瞪大了眼睛,夸张地表达一下吃惊之情,“这么明显的硬伤,很难绕过去的,我们为什么不等问题解决了再去申请IPO?”
这句话问得实在,问得许廷宝肉疼。
“我能等,公司可等不起。”许廷宝叹了口气。许茜茜听不懂他具体所指,疑惑的看着父亲,这么多年来,公司的决策不都是你在做主吗?许廷宝解释,这么多年来跟着他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高管们,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过去一两年来,言谈间有意无意带出的“上市”两字,总是飘进他耳里,频率比起以前可谓是暴涨猛升。他们盼着上市,盼着财富的跃升。许茜茜更是疑惑,这么匆忙申请上市,也实现不了啊。
许廷宝沉吟了一下,说,“做了,不成功,是一回事;什么都不做,那是另一回事。会死人的,往往是姿态,不是结果。”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有些计较,心照不宣即可;心照都没有的,就更不必说了。但眼前是女儿,以后要做投资,少不了会面对大把像他这样的老板。
还有另一重考虑,他终究没有道出实情。实际上,许廷宝希望儿子回国接手赛尔科工。许廷宝了解许少阳,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许家的血,精明、有决断力,一旦做了决定,很坚决,甚至会有点冷酷。是做企业的料。他渴望儿子回来接班,儿子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他就经常和儿子沟通企业情况,儿子也不排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后许少阳就是拒绝回来。这个事情就悬着了,他心里总是放不下。上市和儿子接班,是两件大事,都悬而未决,越往后会越乱,压力也更大,他需要为儿子、为儿子的企业奠定未来。
“中国人有时过于迷信上市。”许茜茜想着上市失利,那么多高管因此而失望,他们的失望给父亲造成了心理压力,有点心疼父亲起来。“其实上市与否,没那么不太重要,至少对于我们赛尔科工而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很强的盈利能力,就是造血能力。在英国、德国,很多赚钱的公司一直是私人公司,他们没有选择上市,没有打算做公众公司,一样百年企业呢。”
“这话你敢和我说,我就不敢和他们说了,呵呵。”许廷宝说,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眼前这个头头是道的大姑娘,是自己的女儿啊。这个女儿,从高中时就远离家乡,跟随哥哥远渡英国读书,他心里时时感觉遗憾,听其他企业老总说,国外成长起来的孩子,就是没有一直生活在国内的孩子对父母那么依恋、依赖,两个孩子在英国的那几年,验证了确实如此。现在,女儿忽而在自己眼前,变得如此成熟,有眼光,机敏,那是他完全没见过的样子,但实打实就是自己的女儿啊,他心中暗自高兴。
第一次平等地与父亲沟通,并得到父亲的赞可,许茜茜心里也很高兴。像是人生路途中主动跨出一步,越过某个重要的节点似的。屋里的空气都变得轻快愉悦起来,两人终于可以把心思都放到食物上。许廷宝兴致大好,饥饿就放心地猛袭过来,他舀起一勺蟹黄豆腐,虽然凉下来了,但在此刻他的嘴里,鲜美无比。再夹起一个汤包,怡然自得咬了一大口,一时忘了汤汁会溅出,手忙脚乱的看着桌面上的一长串的汤点。许茜茜眯起眼睛,抿着嘴笑。
两人风卷残云,很快一扫而空。许廷宝忽然有一种快乐的感觉,许久都没有的快乐,难得在女儿面前有这么开怀放松的时刻。他满脸笑容,提出来让许茜茜多待些时日,好好陪她。许茜茜本来想待个一周就去武山小镇,看看鲲鹏后续的进展,好好琢磨一下自己的未来,正待笑着推脱,但看到父亲期待的眼神,一脸慈父的模样,似乎显得有些苍老,不是记忆中那个强悍精干的成功企业家,莫名有些怜悯的感觉。于是应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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